后窗

* 灵感来源于希区柯克《后窗》

 在望远镜的小孔里看到第十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后,我“啪”地一声合上镜盖,顺势倒在床上。房间里十分暗,像没开封的信箱,扭头看去,是拉开不足一寸的窗帘。

我摸索到床头柜上的一颗巧克力,将它整个含入口中,又苦又腻,我发觉,这是我第一次对那间房里所发生的一切感到厌烦。 

 

那天中午,我在两栋楼共用的门禁处遇见了他——西服的口袋外翻,钥匙挂在皮带上,眼镜镜片上蒙了一层雾,左手手里的啤酒罐壁有点点水珠。我用手里的通行卡开了门后提醒他,先生,你的通行卡就挂在钥匙串里。

他反问,你是学生吗? 

我回答说,不是。你不记得我了吗,我继续说,接着低下头把通行卡放回帆布包里。 

他用手指绕着本身就蜷曲的发丝,说,我记性不太好,然后双手又插进裤子口袋。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,开始带着好奇打量我。 

我尽可能地避开那种眼神,告诉他他一周前把电脑包留在了我工作的书店里。一周前,我照着电脑包上提供的那个熟悉的号码第一次拨通了他的电话。我很想提起,我非常记得你出了店门还要转过头来隔着玻璃比划“谢谢”的样子。 

“啊,”他张开嘴,像吐出一只兔子那样地惊讶了一下,接着低下头笑了。谢谢,最后,他用牵着钥匙串的手向我摇了摇。

 

此刻我闭上双眼,想象着台灯突然砸下来,把我的脑袋砸成一块黑色的、磨砂的望远镜镜盖。比起懒得再看,我觉得,我更像是不用再看了。电脑包当然不是他唯一遗失的东西,巧克力的余味像蜘蛛网似的结满了整个口腔,我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:就当你今天送了我生日礼物。

 

一个月之后,我在书店的柜台前远远望到他在公寓门口搬着一张便携餐桌,像是搬家,这让我有些措手不及。我飞快地翻出帆布包里的望远镜,公寓和书店间隔着一条马路,我等不及绿灯亮起就跑了过去。他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,眼睛瞪得圆圆的,右手夹着的香烟在风中被抖掉了烟灰。

你要搬到哪里?我问他。他回答说是A市。我伸出拿着望远镜的那只手给他看。 

“这是不是你的?”我说,“很久之前,我在书店的地上捡到的。我一直忘记问你了。”事实上是因为他那天背着巨大的双肩包,挂在拉链上的望远镜被书架上的钉子牵住了绳子。啪嗒一声,当时我想,这么大的声音,也只有老人家才听不到。

他连忙把餐桌放下,香烟也给踩灭了。“难怪那天登山回来就不见了,”他接过望远镜,用西服的袖子擦了好几下,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睫毛一颤一颤的。谢谢你,他欲言又止,语气就像幼儿园老师。

接着我帮着一起把他的餐桌搬到了卡车里,过了一会儿,他说:好吧,你等等。他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,然后折到卡车的最里面,拿出了一本尺寸很大的摄影集。这是我在你们书店买的,他说。我翻开书页,看到一张速写——画中的我正在将一盆仙人掌放到窗台上。 

谢谢,我说。我的大脑一时间无法分辨这幅画的好坏,只好用手慢慢地摩挲着铅笔的痕迹,我想象着他的笔尖从我左手的食指刺进去,再慢慢地划下来,我想象着我的手上有了第一道伤口。

然后呢?他问。我懵懂地抬起头。漫长的冬天要开始了,北方城市颜色昏暗,他的鼻尖泛出伤口愈合般的粉红。有时候他不像那个我什么都看过了的人。 

“算了,”他说,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戴上——这是我熟悉的——“你先走吧。” 

卡车慢慢启动,我把画板一样大的摄影集抱在怀里,尾气把我鬓角的碎发呛得乱飞。他站在车厢边上,满不在意地抓着车厢大门的门把。我忍不住问他,为什么不和我说再见?

“为什么不说再见?”我知道我的声音很小,我知道我应该忍耐,可是他没有回答,所以我再问一遍。卡车要开走了,司机在前面喊,往南飞的鸟儿停在电线上的样子,就像在电影院里就座。

卡车在往前开,我和他之间逐渐恢复到我熟悉的那种距离,他右手扶着车厢大门的门把,左手将望远镜举到眼前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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